追忆溧阳码头街
人至古稀,乡情愈浓!
七十岁那年的中秋之夜,我在外地漂泊了三十多年之后,终于又重回故土——溧阳。
回乡后的第一件事,我没去走访亲朋好友,而是在晚饭之后,从西城桥杨家院出发,独自一人沿着团城河西,由南向北,走过新华桥,再由东向西,左转来到码头街上,走了一个来回。
眼前的码头街,只是原码头街由西向东到洋桥头十字河后,由北向南折弯后,沿团城河西的一段,约一千米之长,形成一段反7字形沿河街道,至西城桥而止,过了西城桥后,就不叫码头街了。
古运河早已疏浚拓宽,两岸廊桥亭阁走势宛若游龙,牌坊拱桥和亭台石磴,随处可见。我站在新华桥头,放眼西望: 鳞次栉比的高楼林立,沿河两侧建成步行街道和绿化公园,宽阔的、波光闪闪的河道上,十字河段东西南北的一座座造型各异的大桥如彩虹飞架,桥上装饰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变幻着各种迷人色彩。
当年的古镇小巷,已经旧貌换新颜。码头街正不断向西郊延伸,它由东向西,穿过溧阳高新区南端,已变成近二十里的长街,一直达到了蒋店新城。
而我心中的码头街,永远只是从凤凰桥(原双桥)到西城桥的一段。
如今青石古街、河埠码头、商铺店家、古巷小桥早已不复存在,但河道地形尚在,团城河尚在,他们像一张张放映中的幻灯照片,那些街道边上的毛笔店、绸布店、水产店、小吃店,不断闪现在我脑海中的荧幕上。
我家原住在靠近汪德隆附近的三阳泰巷头对面,沿街靠河,我出生在码头街上,这里是我的血地,血浓于水!
50年代初,父亲在临街靠河的码头街最繁华的河埠边上,开了一家狄义泰伞店。小时候,我每天重复的一件事,就是趴在临街的前窗台上,看街上熙熙攘攘的路人,看得久了,就换个位置,跑到临河的后窗台上,又傻傻地去看河埠上来来去去的各种船只。偶尔有一艘货轮拖着长长的尾巴经过时,我会一眼不眨,认真地点着数,然后跑去告诉妈妈,说刚才的大轮船,后面一共拖了十三只大船。
这就是我儿时心中的溧阳码头街,它是苏皖两省交界处最大的商埠之一。
这里是三条河流汇合之处,往东是团城围护,向西是长长的青石街道,足有四五里长,一直连到双桥头和凤凰堤,河边的船码头多达数十处,一路行来,水乡、老街、商贩、乌篷船……像一幅幅水墨画展现在眼前。
这里从东到西的众多地名,如洋桥头、书院巷、窑货巷、杨家院、后街里、方塘埂、路远巷、碑亭巷、三阳泰、汪德隆、扁担河、双桥墩、凤凰堤、三尖咀、砻坊场、板桥浜,这些沿街的地名店铺,我至今未忘!
人道思乡清如梦,总是故土情难忘!
码头街自唐以来,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她始自中唐,盛于宋元明清,一直是苏皖两省的物资集散中心,她史存千秋、光照文明、影记岁月、图展年轮,随着公路取代河运,她终于退出了原本属于她的历史舞台。
我到过周庄甪直、同里窑湖、太湖古镇。到过南浔乌镇、西塘前童、溪口古镇,到过西递宏村、屯溪老街,到过江南各地的许多古镇老街,总觉得这些地方,在我心中都有些美中不足,却一时说不清楚,到底是缺失了什么?
到了溧阳码头街,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些地方,都缺少了一种独有的夹杂漕运文化和市井生活的烟火气。那里的水,没有商船和南来北往的商贾,更没有装卸货物的繁忙景象,没有生活画图的浓淡炊烟!
这里有九千年的东滩头遗址,这里载有伍子胥史贞女投金濑沚的侠义故事,有李白在溧阳酒楼作的《猛虎行》,及贞女碑诗作石刻,这里有张旭的狂草,有孟浩然的诗文,有孟郊的《游子吟》,有岳家军的战马嘶鸣,有南宋名流陈亮、张孝祥、周必大的足迹,有宋代淳化阁帖的瑰宝,有明代唐伯虎、文徵明、徐渭的诗画墨迹,有汤显祖、孔文卿、马世俊的杂剧戏韵,有近代中国第一张报纸时报创始人狄平之的故居,有徐悲鸿十年寒窗的身影,有陈毅、粟裕带领的新四军……
码头街是江南漕运文化留下的一幅历史画卷!千余年来,有多少达官贵人、文人雅士、风流才子、志士仁人在这里风起云涌,演绎出他们满怀激情,多彩而跌宕的人生!
时至今日,只要回来,我总会去码头街走上一遍,十里河埠、百年人生、千年运河、万家灯火……我心中的少年记忆和故土情结,总是愈来愈浓!
但从另一个角度,审视历史变迁,码头街的巨大变化,正是它脱胎换骨、凤凰涅槃,获得新生后的标记……漫步归来,忽感夜不能寐,我觉得应该用文字记录下心中的这些感受,留给这片土地上的下一代。
作者:宋仁年
图片来源:朱海明 方明泉 车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