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发小[复制链接]

我五岁时患了小儿麻痹症，留下了走路时左脚画圈的后遗症。可当年懵懂的我还不知残疾会给我的人生带来多少悲伤，反而觉得自己走路姿势与发小们不同而沾沾自喜。



和我关系最好的发小叫洪金，他和我同岁，个子却比我高得多，脸黑得像个採煤工，连屁股也如熟桑葚般的黑。



我和他都有一个人家背后送的绰号。



我的绰号叫铁拐李，我开始不知铁拐李是谁，后来方知是八仙之一，便也欣慰了。



他的绰号叫拖油瓶，我有一次找他玩，正遇上他阿娘，就问了一句：“你家拖油瓶呢？”结果，傍晚被收工回家的阿爹挥着扫帚训了一顿。原来洪金阿娘找到我阿爹狠狠告了我一状，说我没家教。



不过，我和洪金的关系仍然很铁，他照样驮着我爬山涉水偷瓜挖红薯。我把从父亲嘴里听到的故事一五一十再讲给他听。



这种关系到我俩都成人后便慢慢淡了下来。



我被阿爹送到镇上，跟铜匠师傅学了手艺，后来自己又开了个铜匠铺，我便成了个饿不死胀不死，飞不远跳不高的守铺人。



洪金被送进了部队，当了几年的义务工程兵。他复员后我好奇地打听部队生活，他风轻云淡地一笑，只回答一句放之四海皆为准的话：“不当兵后悔一世，当兵后悔一时。”



从部队回家后，洪金重新又成了一个农村人。生活过得平淡无奇，结婚生子，终日为生活而辗转奔波。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唯一改变的是他与村上人早融合为一体，大家都忘记了他当年的绰号。



我呢，因为本就姓李，又因修修补补手艺高超，“铁拐李”这个称呼便连镇上的人都喊顺了嘴，不过，人家喊我这绰号时后面又多了二个字——师傅。今年镇上统一规划店面招牌时，城管问我牌子上写什么？我这看淡了一切的花甲老人自嘲地说：“干脆就写铁拐李铜匠铺吧！”



这铺子被重新一装饰，气派足了许多。可生意还是不咸不淡，但养活我这个没交社保的老头还是没问题的。钱挣多挣少我倒也不在乎了，我更在乎的每天可见到不少老熟人从眼前晃过，大家笑着打个招呼，坐下来闲谈一下，比接了生意还愉悦。遗憾的是老熟人呀，一天比一天老，一天比一天少。



铺里没活没人时，我闲着打盹时总会想到小时候的事，这叫怀旧，爱怀旧就证明自己老了。



我总想起洪金，人家告诉我，说洪金今年又出门到工地上打工去了。洪金养了两个儿子，老大成了家没半年媳妇就拎包离婚了。老二得了恐婚症，一听到人家要帮他牵线找女人，头就摇得如摇拨郎鼓。



洪金去年上我这里配钥匙时，一讲到两个儿子的事就直叹气。他讲自己也没任何养老保险，要靠这两个儿子养老是没指望了，幸亏身体还健壮，可以在外再奋斗几年，争取积攒点养老钱。



我问：“准备干到几岁？”



他一笑：“你干到几岁我就干到几岁。”



我说：“我这行当可干到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他挠了挠鬓处白发，埋下头咕了一句：“村上的江北佬九十岁还每年收二百斤油菜籽呢？我打工至少可以到七十岁吧？”



我又突然想起了洪金一脸无奈的神情，此时此刻，我多么希望在人来人往的人群里看到洪金的身影啊！



洪金终于上我店铺来了，他明显憔悴了许多，和我的许多老熟人一样仿佛一夜之间便老了。



“什么风把你这忙人吹来的？”我欣喜地问。



“我退休了。”洪金的头发很乱很长，像个鸟窝，“工地上不让我做了。”他笑着补充道。



“为何？”我莫名其妙。



“上头文件规定，超过六十岁的人不能上工地了。”他眼里透着无奈与渺芒。



“还是你好，随你做到什么年纪。”洪金搓着粗躁的手，又露出了羡慕我的眼神。



我想安慰他几句，可现在一切美妙词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我俩彼此沉默了半晌，我作出了一个决定：“从明天起，你跟我学徒吧！”



洪金傻笑了起来：“人家老来学皮匠，我老来学铜匠？”



“对！活到老学到老。”我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