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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寡妇之死》[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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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9-11-01 08:32   , 来自:江苏省常州市 电信
    故事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一个九月。
    一天上午,韶仁大队林秣生产队里的寡妇田小娥自杀了。那天是星期一,夜里,下了一场暴雨,且是一场久违了的透雨。
    那天,大白天的,已近上午十一点,田小娥家的大门还从里头反锁着,这让同队的邻居柳青觉察出了异样。
    在队里的几个男社员撬开大门后,首先便闻到了弥漫在屋子里的浓烈农药味。随后,便发现她直挺挺地躺在里屋的另一张竹床上,早已断了气。然而她,穿着得却十分整齐。
    她平躺着的尸体湿漉漉的,身下的衣服也湿透了,凉席也被汗水浸透。脖颈和双手呈暗紫色,脸呈深铅灰色,两眼圆睁着,嘴角还在往外泛着白沫,青色的液体沿着扭曲的嘴角往下流……
    一切迹象都表明,她是喝了农药死的。大队书记郭守福闻讯后赶来,命令大伙先不得破坏现场,并立即派人赶到大队部打了公社派出所的电话。
一个小时后,派出所便来了两个民警。通过一番仔细勘察,最后得出的结论与社员们的推论一致,是自杀。
    张民警对郭书记说,从死者的面部表情、双手手指上的黑血痕以及凉席上遗留的抓痕判断,在死亡前,死者忍受了莫大的痛苦,但却始终保持着平卧的姿势。
    张民警临走时摇头叹道:“这女人了不得,死前还把家里搞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的!”社员们听了,都不由得纷纷摇头,长吁短叹了一番。
    田小娥是当年从省城到韶仁大队林秣生产队来的知识青年。她来的那天,是由一辆绿色的吉普车送来的。和她一起来的司机,是个年轻壮实、身穿绿军衣军人。军人小伙子一脸冷峻,在和郭书记交代了几句话后,便开着吉普车绝尘而去,惹得围观的社员们一阵子的骚动。
    围观的社员们见了小娥,纷纷议论说,这个女孩肯定不是一般人,不仅有一种说不出的城市里女孩子特别味道,而且人也长得漂亮,细皮嫩肉的。还说,这田里的农活,她能干得了嘛!郭书记说,女娃子叫田小娥,是省城的大知识分子,具体啥背景说不清楚,只知道是县里特意安排过来的。
    田小娥虽是城市的女孩,却打扮得十分朴素。即使平日下田干活,也总是打扮得整整齐齐、利利落落的。她为人随和,没一点城里人的那种傲气和优越感。她平时寡言少语,为人处事特别谨慎,从不招蜂引蝶,并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她郁郁寡欢、谦恭自守的冷美人形象,反倒衬托出她多愁善感的特有气质,让男人们既爱又怜地看着心动。她脱俗、忧郁的气质,让队里的女孩子为之羡慕,让所有的小伙子都为之倾心。
    她也从不在人面前提自己的过去、家人和身世。郭书记几次借故找她谈话,都没弄清楚她的具体情况,就连和她关系最近的邻居柳青,也说不清她的底细。至于后来,她为什么选择嫁给了队里的孤儿“路金子”,社员们的说法和猜测也就更多了。
    有社员说,田小娥是受了金子的蛊惑和诱骗,最后失了身子,才不得不委身于他的;有的说,因为她来队里前,就已经不是处女,即便再回了城,也没法再嫁人了,所以才不得不嫁了金子;有的说,当初,她就是为了逃婚才来队韶仁大队的。
    更有人说:田小娥原本就是个军人,因为在部队犯了错,是被发配到这儿来的。在城里,她没了亲人,在队里,只有金子不嫌弃她,对她实在,是真心真意的喜欢她、宠她,因而她也就将就着嫁了他。
    这个说法,似乎最合理,依据也最充分:因为在小娥结婚时,没见她一个家人和城里的亲戚朋友来给她道喜,甚至连她的父母也没来。即便是金子得了肺结核,后来吐血死了,也没见过她家人来给金子料理后事,都是法庚帮着料理的。连小娥的儿子路华,长了那么大了,也没见过他外公外婆。
    在整个韶仁大队,田小娥就是个像谜一般的人物。
    金子死后的过了好几年,一年夏天,天气十分炎热。这片土地遭受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旱灾!韶仁附近的几个公社已快三个月没下过一场像样的雨了。
    韶仁大队地处丘陵山区,地势普遍较高,旱情最为严重。除了“丫幾山”脚下的“下山口”水库的底下还有些水,周围所有的水塘、沟渠都已干涸。尤其是林秣生产队,地势最高,形势最为严峻。队里唯一的一口老水井也快见了底。年老的社员们说,倘若干旱再这样持续下去,不要说林秣,连全大队所有人和牲畜的喝水也都成了问题。
    林秣旱地上的植被和农作物早已经枯黄,连一些老树也开始有些发萎。有些水稻田干得都开了裂,有些田块已干到一个大人能把整只手都塞进地缝里去了!只有“下山口”水库下的一片,那几十亩的水稻田,还能勉强支持一阵子。刚能吃上几顿饱饭的社员干部们都忧心忡忡。
    有人暗自叹道:这日子才刚好过些,老天爷咋就没了慈悲心了呢?队里的孙二老爷说:这是老天对人的惩罚!这天灾,都是被人作出来。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自发地在西边的山头上磕了响头、焚了香、烧了纸钱,举行了所谓的“求雨”仪式。这早被禁止的封建迷信活动,又抬了头,却得到了大队干部们的默许。
    八月底时,县里和公社专门拨给下山口水库配备了一台抽水机,用于抗旱。由于下山口水库的存水量已经很有限,而且是全大队仅剩的一点水源,因而,县里、公社请来了有经验的专家,把大队身强力壮的年轻社员都召集起来,让他们自愿组织成立几个“抗旱掘井队”。并把这些队员都集中到大队的小学,在课堂上传授他们切实可行的打井知识,号召队员们积极开展掘井自救,以解燃眉之急。
    然而,天气实在干旱,又是在山区,掘井队打井的成功率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高。两周内,“掘井队”在受灾相对严重的几个生产队陆续打了二十几口井,却一口井也没能出水。这让社员干部们都感到非常失望。
    关于是否能尽早动用水库里仅有的那点水,干部们之间的争论一直就没有停止过。如今,情况已经很紧急,不能再等下去了!干部们在经过又一番激烈讨论和权衡后,最终定了调子。
    会议形成的决议是这样的:第一,各生产队,充分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各显其能,各显神通,仍要积极开展节水、掘井找水等的自救工作,党员干部要带头做好自救工作。第二,在人口和牲畜饮用水能得到保证的前提下,不到迫不得已,尽量不动用水库里的水。第三,据气象专家的判断和估计,干旱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各生产队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第四,先用抽水机抽出水库里仅剩的一半水,以灌溉水库就近的那几十亩口粮田,以保证队里社员们来年的吃饭问题。第五,过水区域必须严格限制,必须划定区域!否则,既浪费了水,又保证不了救灾效果。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可以用塑料布铺在水渠里,以减少不必要的渗漏和消耗。
    后面的几项决议是有依据的!
    有经验的老人都清楚,长期脱水干涸的水稻田和沟渠,耗水、吃水十分严重。严格划定过水区域,往离抽水机出水口最近的区域放水,就是为了避免消耗掉金贵而有限的水资源。
    按照县里和公社的要求,为了确保这次抗旱的质量,大队又专门成立了一个由八个人组成的“抗旱保水工作小组”。工作组组长由郭书记担任,副组长是林秣生产队的队长路法庚担任,由路发庚具体负责这次抗旱保水的相关工作。
    上级干部还规定,在抗旱放水期间,由保水工作小组负责对水库的上下游和划定区域进行二十四小时巡逻,保护放水现场,密切关注放水质量,以免发生漏水、逃水等“事故”!另外,还要严防有社员偷水、抢水事件的发生!一旦发现偷水、抢水者,立即控制,并上报公社党委、派出所和县公安局,将根据情节予以严肃处理!
    在专门召开的紧急动员大会上,公社书记韩学明强调说:“这事是事关全大队粮食安全大局,是关系到社员们明年的吃饭和稳定的大局!一定要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去对待,任何人都不得有丝毫的松懈和马虎。”
    下午五点,太阳还挂在村西丫稷山那边的山顶上,离天黑还早得很。小娥躲在一片树荫下,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朝法庚家的方向远远地望去。
    天空里没有一丝云彩,路上一点风也没有,热辣辣的日头发着白晃晃的光芒。树上的知了在不厌其烦地聒噪。小娥心里又一阵地发着乱。
    她走出树荫,慢慢走在去路法庚家的小路上,心里更加忐忑了。
    法庚和金子,原是叔伯兄弟,两家原来的关系一直都挺好。自金子死后,对于稻田里灌溉、施肥等的重活,她很难像男人那样去干。法庚对人说:“小娥是城里人,不会干农活!她本就不是个干农活的料!”这些年,田里的好些农活都是法庚帮着她去做的。平日里,两人也有不少的接触,不过都是商量些关于田地里农活上的事,再也没别的可说的了。
    对他俩的事,队里的社员们没少在背后议论。虽说没弄得满城风雨,却也传出很多的闲话来,这些闲言碎语,难免不传到法庚的老婆胡秀英的耳朵里。
    柳青曾对她说:“秀英嫂子是个要面子、爱吃醋的人,她对你一直很有些耿耿于怀的,他们夫妻俩还曾为了你吵过几次架了。”这些年,法庚却从没在她面前提过这些事。只是打今年起,小娥明显感觉出,法庚变了,帮自己的次数少了,和她说话的次数更少了。
    在小娥的内心里,对法庚是充满了感激和敬畏之情的。因而,她只能尽可能地自己去干那些本该男人们干的农活,不再向法庚开口,原因就是为了避免队里的那些闲话,也免得法庚他们夫妻俩因为自己而闹得不和睦。可这回,她又不得不去找法庚。因为,也只有法庚才能帮她。
    她家有一小块水稻田,与那水库堤坝下划了区域的稻田就隔了一条田埂。她本来田地就那么几块,每年的收成都比别人家的少。万一明年没了收成,明年就只能借粮食了。今年天气干旱,不同于往年,多数的社员家都没了收成。人家有亲戚朋友可借,可自己孤儿寡母的,也没亲戚朋友,到时候向谁家借去?!这可怎么办呢!要是在往年,稻田里不缺水,倒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在今年这特殊时期,上头又有严格规定,不允许私自放水……稻田干成那样,要是法庚能悄悄地给自己那块田里放水下去,也许就能……只是,不知道法庚能不能再次帮自己这个忙?
    她就这么一路走着,一路心里打着鼓。
    当来到法庚家的院门口时,秀英嫂子那冷冰冰的眼神就立即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不禁又迟疑了,呆在了那里。
    法庚坐在厨屋门前的矮饭桌上吃晚饭,却已经看到了小娥。小娥只得进了院门。法庚上穿一件蓝背心,下穿一条沾了泥灰的旧军裤,全身黝黑,坐在小板凳上喝稀饭,嘴巴里发出“吧哒吧哒”的声响,吃得倒挺香。此刻,他心里只惦记着水库上的事,急着吃完饭立即就赶着到水库的抗旱现场去。
    路法庚见了小娥,只笑了笑,道:“他婶,你来啦?”
    小娥瞥了一眼还挂在丫髻山头顶上的太阳,笑道:“二哥,这么早就吃饭了?”
    法庚“嗯!”了一声,用筷子捡了一块咸萝卜干,塞进嘴巴里“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胡秀英正在堂屋打扫,听见院子里小娥和丈夫的对话,忙迎出门来。她心里忽就泛起了酸,脸上只得挤出了点笑容,笑着问小娥道:“弟媳妇儿,你咋来了?好久没来了……你找……法庚?”
    “嫂子……”小娥笑道。
    秀英向厨房瞟了一眼说:“你二哥这几天忙,今儿晚上要到水库上去巡逻,这不才急急地吃晚饭,马上还得赶过去呢!”她的眼睛里,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她在大门前接着又道:“外头热着呢,进屋来凉快凉快……”
    “唉!”小娥笑着答道。脚步却往厨屋门前移动。
    秀英感觉不免有些异样,脸上强笑着,却不自觉地跟着小娥来到厨屋门前。
    不等她说话,秀英便慢悠悠地又抢先道:“弟媳妇儿,咱是一家人,你有啥为难的事就说。”她言不由衷的话说出口来,连她自己听了也不信。
    小娥佯装全然不知她的多疑,笑着说道:“嫂子,我就想问问二哥,我家门口能不能也给打一口井……你知道,我一个妇女,华子还小,晚上一个人出门打水,既远又不方便,所以……”
    秀英点手嗔怪着笑道:“这有啥难的,赶明儿就让你二哥找人给看看去!”
    法庚自始至终不动声色,只顾闷头吃饭,而且吃得很急、很香。只见他忽然端起碗来,起身站了,在小桌旁仰了头,用筷子“呼呼啦啦”地把碗里剩下的稀饭全划到嘴里,快速地囫囵咽下肚去。
    法庚吃完,迅速丢下碗筷,转身,用手抹了一下嘴巴,又双手搓了搓,在屁股上蹭了两蹭,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啥地方能打井,咱说了可不算,得公社的刘师傅说了才算呢!
    自打隐约听到社员们背地里的议论,秀英便开始防着小娥了。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嫉恨,却不好当面表现出来。因而,她直直地朝小娥和自己男人的脸上盯着看,企图从他俩的言谈举止中能刺探出一些端倪,但在她如猎人般细心窥探了半天后,却没能找出一点儿的蛛丝马迹来。
    见小娥和法庚居然没有一点的可疑之处,心里不免有些失望和困惑,也有些发虚。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异常反应到底是有了好,还是没有的好。她不觉暗自摇起头来。
    秀英心想,小娥今儿来,只说打井的事。这是社员们的企望,队里谁都想在自家门前打上一口井。这理由很正常,也很充分,的确看不出他们之间有啥过份之处,心里便稍稍安顿了些。忽转念又想,倘若他俩真有什么,一定也不敢当着她的面干出那些不得体的事、说出那些不要脸的话来的。想到这,她刚放下的心不免又提了上来。
    秀英试探丈夫道:“小娥娘儿俩孤儿寡母的,本来就难;咱又是一家人,能照应的地方咱还得多照应着点……法庚,你现在也算是个大队干部,就跟公社的大干部们说说……”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法庚给打断了。法庚骂道:“你懂个屁啊!这事我能说嘛?个个都想呢,这还能行?”
    小娥见他有些激动,忙歉意地笑着道:“二哥,我知道,这是上头的规定……我就这么一说,实在不行的话,就算了。”
    当着小娥的面,被丈夫这么一怼,秀英反倒有些尴尬。她嘴角撇了撇,轻蔑着道:“不得了了!瞧你个死样,不行拉倒,用得着这样凶吗?”
    法庚转脸却平静地对小娥解释道:“他婶,这事不好办,不光县里和公社明确规定死了,这啥地方能打井,还得那些技术员实地勘察了才能定的!不能打的地,你就是把地球打穿了,它也出不来水!”说完,便走进堂屋,拿了件灰色的衬衣和一个银色的手电筒,把衬衣往肩上一搭,又出来,又对小娥道:“我看你家门口那位置,肯定没水!”
    小娥道:“二哥,晚上放水,我那块田划在里头了吗?”
    法庚仰头想了想,道:“你那块田,不在里头。咋了?”
    小娥道:“二哥,你看……能不能?”
    法庚有些为难地道:“他婶,这事更不好办了……你也知道,大队、公社和县里都规定死了的,谁也没这个权力……”
    秀英插话道:“你就后半夜,给她留个小缺口不就成了。人不知鬼不觉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不,你把灌水的范围给改一下。”
    法庚更激动了,挥舞着手电筒冲她吓唬道:“你个死婆娘,想死啊?!那能随便改的?这都是县里、公社和大队开会经过讨论一致定下来的,谁也没这个权力更改!不要说公社书记,县委书记不行,连天王老子都不行!逮到了要杀头的!知道不?!”
    秀英被他这话也吓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她顿了会,却又嗤之以鼻地道:“欧呦!瞧把你能的!不就多了三分地嘛!拿个鸡毛当令箭的!”
    法庚转脸又平静地对小娥解释道:“两三个人每隔一两个小时就得巡逻一个来回,这要真留了缺口,一看就知道,回头一问一查就清楚是谁干的了……你说,这缺口我敢留吗?!这事,真不行……”
    小娥眼圈红了,忙道:“让二哥为难了……算了……我走了。”
    法庚忙伸手拦住她,十分歉意地道:“他婶,这事真不能办……”接着又保证道,“你别怕,明年有咱吃的,你和华子就不会饿着的。”
    秀英也笑着附和道:“是呢,是呢。”
    小娥强笑了笑,朝秀英感激着点了头,转身往院外走去。秀英追到院门口,冲着小娥的背影道:“他婶,你别怪他……再来啊!”
    凌晨三点,路发庚带着栓子和勾子两个,扛着铁锹,打着手电,沿着划定区域进行巡逻。
    这年的夏夜,由于干旱,蚊虫极少,后半夜的凉风吹着,倒也十分凉爽。水库大坝埂那边的抽水机在“突突突”地嘶鸣,像是从地底下传过来的。稻田里也传来“嗤嗤嗤”的轻微吃水声,合着青蛙和昆虫的鸣叫声,像是一首广播里播放的小夜曲。空气中弥漫着水稻贪婪吸食着水分而散发出来的特有芬芳。法庚喜滋滋地眯上眼,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空气,感觉空气中有一种久违了的土地特有的甘甜和清香。
    他们沿着灌水区域外围的田埂仔细巡逻,不断用手电筒往田埂左右进行仔细地查看。一旦发现逃水、漏水的地方,需要他们立即进行封堵。就这么一路查看,一路封堵。慢慢来到了区域最南边的几块田。一阵“哗哗哗”的轻微水流声惊动了他们三人,法庚忙向流水处跑去。
    只见一处田埂已经有了一个小缺口,水沿着小缺口正极速地往下流出。下游的这块田,正是小娥家的稻田。他记得,自己曾经给这块田施过几次肥料。此刻,他们三人心里也都清楚,这块田,并不在划定的区域内。
    他忙堵了缺口,并命令道:“栓子!你去下边看看,看究竟走了多少水?”
    栓子答应一声,顺着田埂跳下去,沿着这块田转了一圈。回来后,才道:“还好,没多少水,水还没出这块田呢!”
    勾子道:“看样子,这缺口开了也没多久,这是咋回事?”
    栓子道:“难道……”
    勾子道:“不可能,两点半我还转了一圈呢,没发现有人啊……”
    栓子用手电仔细照那个缺口,道:“唉,你们看,这缺口看上去蛮整齐的……象是人用锹挖的?”
    法庚端详了一会儿,却道:“这像吗?我看……不太像吧……”此刻,法庚的心里一阵慌乱。幸好是在夜里,没被勾子他俩看出他尴尬而难受的样子来。
    “那你说这是咋回事?”勾子问道。
     当天早上七点半,田小娥“偷水”的事,便在全大队传开了。没过一个小时,这事,县里和公社也知道了。
公   社书记韩学明责令大队郭书记立即派人着手进行调查此事,并强调道:“你要亲自过问此事!只要事实清楚,一定严肃处理,决不姑息!”郭书记便让法庚立即把田小娥叫到大队部来。
    在去大队部的路上,路发庚面无表情地走在前头,田小娥一脸惶恐地跟在后头。他俩一前一后,引来一些社员的驻足和围观。社员们对小娥指指点点,纷纷投以鄙视的目光,像是在谴责一个罪犯。不知缘故、毫无思想准备的小娥,感到十分茫然和无助。
    大队部临时腾出了一间屋子,作为小娥的审查室。
    小娥被指定坐在了屋子中央的一张椅子上,相当于法庭里被告席的位置上。在她对面,靠窗户的位置,坐北朝南地并排放着一溜临时从学校搬来的旧课桌,像是法庭的审判席。课桌后面坐着六个大队和公社的干部,就像是“法官”和“陪审员”。这些人,有几个她不认识的。路法庚也列席其中,坐在最右边的位置上。他的面前摊着一个本子,手里拿着一支笔,像是法庭里负责记录的书记员。
    小娥对这场景很熟悉,却还蒙在鼓里,全然不知今天这阵势的来头。她如坐针毡,心里也直打颤。
    干部们冷冷地紧盯着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的小娥。尤其是郭书记,用如炬般地的目光盯着她,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郭书记十分严肃地问道:“田小娥,你后半夜做什么去了?!”
    小娥一脸的无辜,反问道:“什么?我没去做什么啊!”
    其他干部都盯着小娥的脸,却不出声,先让郭书记对其进行质询。法庚则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在做记录。他手中的钢笔在纸上飞快地划着,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你自己晚上做的事你不知道?”郭书记的声调还十分温和。
    “我……我晚上没做什么啊……”
    “你去水库那边做什么了?!”
    “我没去啊……我去那边做什么?”
    “啪”的一声,一个穿军装的干部突然拍了桌子,大声喝道:“你还想抵赖?!”
    小娥觉得冤枉,忙道:“我……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我抵赖什么?”
    郭书记左右看了看众人,才小声笑道:“你们看,我就说嘛,她可不是一般人,你们还不信呢!”
众人都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持续的时间不过才一秒钟,也很僵硬,像是为了响应郭书记的话而硬挤出来的。只有法庚没做出任何反应,只低着头做他的记录。纸上仍旧发出“唰唰唰”的声音。
    郭书记冷笑着,转脸用平静的语气对小娥道:“你呢,也不要害怕,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
    那个穿军装的男人严肃道:“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承认自己的错误,还不晚。”
    “我不懂你们的意思……我犯啥错了?你让我承认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你孤儿寡母的,政府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那个男人道。
    “我虽是孤儿寡母,但咱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一不偷、二不抢,本本份份的,没做过什么没脸的事!”
    “好个‘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嘴巴子倒厉害啊!你跟我扯这些干嘛?”他左右看了看,又逼问道,“我问你,昨晚上,后半夜,水库下边,你们家稻田的水是咋回事?”
    “水库下边?我稻田的水……我不知道啊?”小娥眼圈红了。
    “你还想抵赖?”男人冷笑道。
    “我是真不知道!干吗要抵赖?我抵赖什么?”小娥的眼睛里噙了泪。
    “好!好!好!田小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那个,谁,路法庚,你跟他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气急了。
    法庚这才停了笔,抬起头来,用平淡的口气对小娥道:“昨晚三点多钟,在你们家的田埂上发现了一个缺口……”
    郭书记道:“这下子你听到了吧!这是偷水!是盗窃国家财产的行为!要严肃处理!”
    小娥眼睛里溢出了泪水,急忙起身辩解道:“我没偷!我……我没挖……我昨晚根本就没去那边!”
    穿军装的男人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并问道:“谁能证明?!”
    “我……我……”小娥一时无法证明自己,顿时慌了神。
    小娥不由得想起了昨晚上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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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只看该作者 发表于: 2019-11-01 08:36   , 来自:江苏省常州市 电信

      晚八点,天色已经黑下来,洗完澡,她便和华子上了里屋的竹床。由于天气太热,华子热得睡不着,她只能一边躺着,一边给睡在怀里的华子打着扇子。直到差不多快半夜时,渐渐有了些凉意,她才昏昏睡去。睡下没多久,便做了个梦,梦见队里的妇女们都围着她,一个个咬牙切齿地指着她的鼻子怒骂,还不时冲着她吐唾沫,便惊醒过来。醒来后,她全身是汗,却又听见窗外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她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了。她立即警觉起来,一阵紧张,便翻身起来,仔细向外听了听,却又没了声响。她知道外头有人,而且,还是那个男人。她故意对窗外骂道:“又是哪家的死猫!”。窗户在月光的照射下,白茫茫的。窗外的墙根下除了几只小虫还在鸣唱,没了一点声响。她暗想,要是当初华子他爹给砌个院子,在房子周围围上院墙该多好。她屏气凝神着听一会儿,见外头的确没了动静,以为那只“猫”已走,才放下心来,才刚要躺下了,窗外又传来一声“喵”的叫声,这显然是那个人故意在学的猫叫。
       她实在没办法,便对外头又骂道:“死猫,你还不走?我知道你是哪家的‘猫’!你再不走……当心我天亮了到派出所去报告!”
       窗外传来男人 “嘻嘻嘻”的阴森笑声。笑声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这时候,路华也醒了。他坐起来,揉着眼睛问道:“娘,什么事啊?”
       “华子,你咋醒了?没事,你快睡,天亮了要上学的。”说着,便和儿子又都躺下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想着那笑声。
       那笑声,她听了,觉得十分耳熟,他开始在记忆中仔细搜索……
       她一夜未睡,虽然一直想揪住那只“猫”,却害怕 “猫”又来威胁她。
       她对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又想不出这个捏着怪腔的男人到底是谁。法庚肯定不是,也不像……队长?好像也不是。似乎一个有家有业的男人后半夜跑出来敲寡妇的窗子,可能性不大……难道是,光棍牛二?
       她没法去问这些男人,也开不了这个口。在白天里,男人们一个个都是正人君子,更不可能承认这种丢脸的事。可到了夜里,就不知道他们哪个是人,哪个是鬼了!
       她更不敢向女人们去打听,打听她们自己的男人后半夜在不在家里的床上。因为,一旦她们知道了这事,会怎么想她!说不定还要……她更害怕自己说不清事实!这种事,即便自己说得清楚,可能也没人选择愿意相信一个守寡多年的女人的话。她只能自己这么一直忍受着,却不知道要忍受到哪一天才完。
        “田小娥!田小娥!”郭书记打断了她的思绪。
        “田小娥,回避不是办法,你还是老实交代吧!”
       小娥的眼泪止不住地流着。她抽泣着道:“我没啥交代的,我也找不到人给我作证。除了我儿子……”
        “你儿子不算!”郭书记道。
        “我孤儿寡母的,谁能给我作证呢。”她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昨晚上的那个“野猫”。
        “你这是狡辩!这么说,你是想顽抗到底了?你信不信,我把你送派出所去?!”穿军装的男人又道。
        “你们……你们总得讲理吧,让我承认没影的事,我……我不能认!”
        “好!好!好!好得很!先把她关起来!”说完,穿军装的男人气急败坏地离开桌子,走出了屋子。郭书记和几个干部也都纷纷随他出去了,只把小娥一人留在了屋里。法庚最后一个出去,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了,想了下,回身把屋门给关上了,并上了锁。
      小娥见此情景,不由得想起了华子,掩面痛哭起来。
       过了半小时,法庚又打开了门,站在门口对田小娥说道:“你先回去,在事情没弄清楚前,先哪儿也别去,就呆在家里。”
       小娥抽泣着道:“我……我还能去哪儿?”
       傍晚时,郭书记来了小娥家,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郭书记安慰她道:“当着公社干部的面,大队不得不表明态度!这事,你也不要心急,会弄清楚的。你先在家呆着……”说着,在她家又说了些关心的话,又里里外外看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小娥的心里,却象看见了一只发了情的公牛那般地不自在。
       在家呆了三天,小娥见公社和大队干部并未有人再来过问这事,更没人来给她个正式的说法,她自己也就懒得去问;兼又以为这事差不多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便丢开了。
       没料到,这事在队里也开了锅。
       有社员议论说,死鬼金子和路法庚组长是本家亲戚,田小娥跟郭书记关系不一般,兼法庚、郭书记与上头的干部关系又好,所以只是对小娥批评教育了一下,也就没啥事了。有人说,田小娥原就是城里人,和公社、县里的大干部都有关系,而且还是不一般的关系。还有社员说,田小娥是个美人胚子,那些干部们见了她那个又俊又怜的样子,哪下得了手啊……
       甚至还有人背地里议论说:“听牛儿说,有个人经常半夜里到小娥家窗户那儿瞎转悠,看身形,像是郭书记……这事要是真的,你们想,郭书记敢按规矩办她吗?”有人便去问牛二,牛二却又说,他没看见过郭书记那事。
       邻居柳青把这些话带给小娥时,她听了,脑子都炸了,后脊梁都出了汗,胸口像是被扎进一把刀子,肚子象被灌了蛆虫似的只想发呕。只顾流泪,却又不分辨。

       抽水机断断续续地工作了四天。在第四天,“偷水”事件又发生了。这回的“偷水“事件,案发现场的田埂缺口太多,多达好几十处,可谓是“遍地开花”。而且,都还是趁着巡逻队员在后半夜短暂休息时展开的“游击”战术。
       公社干部和郭书记一时都没了主张。民兵营长就说:总不能根据田埂的缺口把所有涉嫌偷水的人都抓到大队部关起来吧?那可是好几十个人呢!
郭书记在案发现场只得命令立即堵住所有缺口,当场撤了法庚的职务,宣布改由民兵营长担任副组长,并又气急败坏地把法庚等人挨个骂了一顿。
       可就在当天晚上的后半夜, “偷水”事件再一次发生。眼看着水库里的水和稻田的水一天天减少,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却依然没有要变天的信息,把郭书记急得团团转。
       这天,大队在开会时,有个生产队长就偷水事件忧心忡忡地说:“再这样下去,非打起来不可!得尽快想个法子才行!”
       另一个说:“即便是这几十亩稻田高产,可要解决明年一年咱大队两千多号人的吃饭问题,我看……难!”
       也有人说:“我就不信,这老天就再也不下雨了!”
      郭书记听了,两戳眉毛拧在了一起,却又想不出法子来。道:“目前,全公社都在抗旱,哪有水啊?县里和公社的领导说了!第一,大家都有困难,困难再多,各家都得想办法积极自救,争取社员明年不挨饿;第二,要保证不能乱,哪个队乱了,就哪个队的生产队长负责!当然,也少不了我这个大队书记的责任……”正开着会,栓子跑来递消息,说“掘井队”那边有了进展。
      听到这个消息,郭书记喜出望外,挥舞着双手,激动不已地大喊:“好样的!好样的!终于有水了!终于有水了!”喊着,便慌忙往那边跑,众人也都跟着他往新井那边跑。
       原来,掘井二队在林秣生产队最低哇的小河沟里,打出了一眼能出水的井来!

       社员们提着水桶,挨个挤在井口,等待着即将要被提上来的井水,一个个激动得合不拢嘴。
       挨至半桶浑浊的井水提上来时,郭书记第一个伸手舀起了一碗,仔细看了半天,才道:“咋就这么一点?”
       社员们纷纷聚拢探头瞧了,却道:“这不是泥水浆吗?”
       “咋这样混呢?”
        郭书记骂道:“去去去!能有水就不错了!”
        勇伢道:“出水是慢了点吧……再等等就多了。”
        郭书记又探头往黑洞洞的井口下看了,大声朝下问道:“下头水多不多?”
       在井底的二旺子兴奋地朝上喊道:“有水,水多着呢!都淹到小腿了!”声音显得沉闷而遥远。
       郭书记仰头看了看天,想了想,才低了头笑道:“嗯,不错!到了明儿,估计就满满的一井了。”
         勇伢笑道:“那倒不会,估计差不多有十来米深吧。”
       “这井有多深?”
        “二十几米……快三十米了。”
        “嗯!那也不错了。你们好好干!要是再有个一二十口,这全大队的问题就完全解决了。”
        这时,他看见了站在人堆里的田小娥,目光正好与小娥朝他投过来的目光相碰,便迅速躲开了。胡乱地跟大家伙招呼了一句,才急急地回大队部去打电话,赶着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公社的大干部们去了。
       这一切,却被身边的光棍牛二给看得一清二楚。
       傍晚时,小娥提了一只木桶,到新井来提水,又碰上了牛儿。新井边站满了来打水的社员,有男也有女,柳青正好也在。小娥便笑着对柳青道:“妹子,这水够吗?”
       柳青笑道:“嗯,水不多,等等就有了。”她又指了指人家桶里的井水,道,“你看,水多清啊!她们说,这水还甜着呢。”说着,还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吐沫。
        “是嘞,甜着呢!”一个女人笑着道。
        “是吗?待会儿我要尝尝。”小娥笑道。
       女人笑问道:“是不是和你们城里的水一个味?”
       小娥笑道:“那叫自来水,自来水可不甜。”
       女人又道:“那是你吃不上了。要是你在城里,怕是再不会说这个话了。”
       小娥听了,只动了动嘴角,便没搭她的话。
       柳青道:“小娥,你拿这么大一个桶,你提得动吗?下次,带个扁担来,我帮你挑着,那样省力气多了。”
        “没事,我慢慢走。不像到那边那个老井,那边道远,一天来回几趟,得爬好几次坡,所以,我只用小桶。这边道近,所以,我用大桶。”
        牛二凑过来,道:“小娥妹子,待会儿还是我帮你提回去吧。”
        小娥觉得他不怀好意,忙婉言拒绝道:“不用,我能行。”
        “没事,我顺道的事。”牛二嬉笑道。
        “真不用,我提得动……”小娥不自在起来。
         柳青玩笑道:“牛二有的是力气,还顺道,你就让他帮你呗。”众人听了,都不怀好意似的哄笑起来。
         小娥听了,不禁沉了脸转身往回走,众人又笑。她情急之下,却忘了拿水桶。
         回到家,小娥坐在堂屋里仔细琢磨了刚才的情景,被误解、别嘲讽、被隔绝,以及被排斥的感觉,袭上她的心头。
         这种无助和压抑的焦虑已不是第一次出现,自打金子死后不久,就已经出现了。每当夜里,这种感觉尤甚,甚至会滋生出隐隐的恐惧感。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正又转念想着,这时,却果见牛二真就提了一桶水出现在了家门口。
       小娥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忘了把桶提回来,心里更是后悔不迭。看着牛二提着那桶水在门口讪讪地笑着,刚好柳青与几个队里的妇女一边笑着打她门前路过,一边窃窃私语着朝她家门口看。她一时又没法拒绝牛二的好意,只得接了水桶,自个提了水桶,把水倒进灶间的水缸里。却也没敢让牛二进家门,只在门口对他道:“牛二哥,谢了!”
       “ 没事,顺道的事。”牛二却也不走,只拿眼睛直勾勾地往小娥身上寻觅,像是在找什么。
        小娥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警觉道:“牛二哥,你还有事?”
        牛二回头见柳青他们几个已经走远,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没啥事,我……我就是……”
        见此情景,小娥忙后退了,紧张地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你……快说!”
        “我……我……我……”他支支吾吾着,却步步紧逼,抬脚跨进门来。忽又回身关了大门。
       小娥惊得步步后退,并惊慌失措着叫道:“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牛二忽然双漆跪下,伸手上前紧紧抓住小娥的双手,小声央求道:“小娥妹子!妹子!我……我……”他的声音直发颤。
       小娥死命挣脱着,无奈力气小,一时无法挣脱开,吓得忙不迭地道:“牛二!牛二!你干什么?你松手……你快松手!”
       牛二却哭了,跪爬着,又紧紧扯住小娥的胳膊,含泪央告道:“小妹子娥!好妹子!我喜欢你!只要你答应我,我……我……做牛做马……”
小娥拼了命地挣扎,好不容易挣脱了牛二的手,却又被他死死地抱住了大腿。她死命地推搡他的肩膀,并喊道:“你松手!大白天的!你再不松开……我可要喊人了!”她并不敢故意放声出去,生怕被屋门外的路人听见里头的动静。
        忽然,“咣”的一声,大门被人踢开了!两人都不禁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看去……牛二吓得忙撒开了手。
        原来是郭书记,他眼里冒着火,一脸铁青地出现在了小娥家的大门口!小娥羞愤地摔倒了下去。
        牛二则象泄了气的皮球,顿时瘫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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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当天晚上七点,牛二被县公安局的人用吉普车给带走了。事发后,柳青一直在小娥家陪着她。直到晚上八点后,柳青才回去。小娥搂着华子一直在抽泣。华子不知道他娘为了什么而哭,便也跟着他娘一起哭。
第二天,生产队里便又有了牛二和小娥的议论。这个说,小娥本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可惜年轻轻的就守了寡。另一个说,牛二都三十好几了,这辈子还没碰过女人,正好烈火干柴的,哪能不烧起来呢!还有一个说,牛二早就打小娥的主意了,晚上老往小娥家门口跑。这些话自然经柳青的口,没多会儿,就又传到了小娥的耳朵里。小娥听了这些话,啥也不说,只是脸色涮白,身子不住地打颤。
一天傍晚,六点半,刚到家的小娥准备做饭。小娥对华子道:“华子,娘现在做饭去,你先写作业。”
华子却低了头,一动没动。
“怎么了?今天没作业?”小娥觉察出了儿子的异样,问道。
华子还是低头,站着那儿,却用双手反复搓揉着衣角。
“怎么不说话?”
华子嗫诺着道:“我……我没作业本……”
“你的作业本呢?前天才刚买的。”
“没了?”
“怎么会没了?”
“被黄老师……撕了……”
“什么?好好的,黄老师怎么会撕你的作业本子……你是不是在学校又干坏事了?”小娥生气道。
“我……”华子抬头看了小娥一眼,却又马上低了头,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娥急了,走到他面前问道:“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华子不敢看他娘的眼睛,眼里却噙了泪,低着头道:“我……我……”
小娥忙坐了,用力一把把华子拉到身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说!怎么回事?”
华子嘟囔道:“老师的钢笔……”
“老师的钢笔?”
“我把老师的钢笔扔到厕所里去了。”
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涌上心头。紧跟着,她的脑子里便冒出黄老师曾经当着她的面骂华子的那句话:“有人养没人教的下流胚子!”想到这句话,她的身子便不由得一阵发颤。
小娥怒不可遏着斥责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说!”。
“我……”
“你!你还不说!”
小娥气急了,到灶间的柴草堆里,抽出一条细藤条来,又急忙回来,用藤条梢指着华子命令道:“你跪下!”
“娘,是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华子见此情景,心知不好,忙跪下讨饶道。
“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华子扯开嗓门哀嚎起来,并央求道:“娘,别打我,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听话!”说着,便自觉地爬到挂着他爹照片的东墙下,脸冲着墙跪着,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脑袋。
小娥气急,流着泪,瞪着血红的眼睛,照着他的脊背“啪啪”地抽了两下,并发疯了似的喊着:“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华子挨了这两下,胳膊上,脊背上立即出现了几道深深的血印子。他一边应声哀嚎着,一边又极力躲闪。
小娥满脸的泪水和汗水。许是累了,许是心疼了,手里的藤田也停了下来。华子的调皮在队里和学校里是出了名的,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责打华子了。可她知道,打在华子身上,却疼在她自己心里。只是,她没办法,金子死的早,这孩子要是将来不学好,自己该怎么办呢?
她气喘吁吁地坐了,试了泪,冷静下来,问他道:“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华子哭着大声呐喊道:“黄老师是坏人!我……我恨他!”他的呐喊声很响亮,象一把鼓锤似的,猛烈地敲打在小娥的心坎上。
小娥再次高高举起的胳膊却停在了半空中,慢慢又放了下来。她瘫软了,一屁股坐到板凳上,目光呆滞地看着挂在墙上的相框。相框里是金子的照片。
华子时断时续的哭声很响亮,不但惊得山墙外竹园子里的斑鸠在竹梢上“扑啦啦”地阵阵扑腾,也惊动了住在他家前头的邻居柳青。
柳青知道华子淘气,却不知道这次被打的真正原因。
柳青见华子被打得满身的血印子,便动了恻隐之心,也落了泪。她夺了小娥手里的藤条,并把它远远地扔到门外头。她把华子搂在怀里给护住了,含着泪对小娥埋怨道:“从来没见过这么打自己孩子的!他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华子是淘气了点,比划两下,吓吓也就完了,还真打!要是打坏了,将来你靠谁去?!”
华子哭得更凶了。小娥呆坐着,看着金子的照片,一句话也不说。
柳青十分怜爱地给华子背上的伤痕吹凉气,一边又数落她道:“华子可怜,打小就没了爹,没爷爷、奶奶疼。舅舅也不疼,姥姥不爱的,你说……你咋就下得去手呢!”又轻声问华子,“华子疼不?”
华子试着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柳青愤恨道:“你要是不想要,你把华子给我,我替你养着!他就算是一条狗,也知道将来要报恩呢!”
小娥听了,不禁惊愕了,脊背上又冒出了冷汗。想说什么,动了动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柳青拉着华子道:“走,跟婶子到家吃饭去!”说完,拉着他便走。
华子力小,只得被她拉拽着,三步一回头地边走边看着他娘在堂屋昏暗的灯光下发呆。
小娥看见金子的嘴巴动了动,仔细再看时,好像又没动。那表情,像是在对她微笑,再一看又像是在怨恨她的样子。忽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压着,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了。她站了起来,失魂落魄了一般,躺到床上,竟然忘了关门。
忽然,一阵五脏六腑被搓揉、被压榨似的疼痛袭来,让她不得不匍匐在床上,并轻声呻吟起来。她觉得,有一只手像伸进了她的胸膛,她的五脏六腑被那只手紧紧地揉捏着……
她想大喊,象华子那样大喊一声,可她怎么也喊不出来。
十二
是夜,华子从柳青家回来时,已是九点。小娥小心翼翼地给华子擦了身子。华子忍着痛,一声都没吭。小娥的泪水才又流了出来。
华子仰起头,替他娘擦拭了泪水。问道:“娘,你饿不?”
小娥抚摸着华子的小脑袋,勉强笑了笑,道:“娘不饿。”
屋外头的风吹着,东墙外竹园里,发出风吹竹叶时“沙沙沙”的阵阵响声,东西墙角里的两只蟋蟀一唱一和的,在“唧唧唧”地相对吟唱。
熄了灯,母子俩静静地躺在床上,却都睡不着。
小娥把华子搂到怀里,用手轻轻抚摸着他脊背上的血印痕,心疼地问华子道:“华子,疼吗?”
华子呲了呲牙,身子也动了动,却又蜷缩在她的怀里,道:“娘,不疼!”
小娥听了,眼泪便又往下流。那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眼角滚落到凉席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娘,不哭!”华子道。
“华子,娘没哭。”小娥把华子搂的更紧了。
“华子,娘要是哪一天不在了,你就去找你外公去……娘要你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小娥忽然道。
“我外公?谁是我外公?”华子忙不迭地问道
“外公就是娘的爹……你也有外公的,只是你没见过。”
“香儿、菊花、志成他们都有外公,外公总带好多好吃的给他们……”
“你没见过你外公,他住在很远的城里。”
“娘,我从来没去过城里。”
“等哪天,娘带你去认。”
“娘,外公咱不来看我呢?香儿她外公老来看他,她还老去她外公家。”
“你外公……他……太忙,没空来看你……”
华子“哦”了一声。
小娥轻轻对华子道:“华子,娘……要走了。”
华子转脸问她:“娘,你要去哪儿?”
“娘去找你爹。”
“娘,我也去。”
“傻孩子,你不能去。”
“为什么我不能去?”
“去了,就不得回来了。”
“娘,你会回来吗?”
“娘不回来。”
“那我也不回来。”
“华子要上学啊?”
“那边没学校吗?”
“没有吧。”
“那我就上完学再去。”
“娘说了,去了就不能回来了。”
华子又愣在那里,似乎在思考一个万全的办法。
小娥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笑着道:“傻孩子……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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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如水的故事,深入骨髓的悲剧,不可言说。 8Tt2T}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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