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壶空了,老鬼向陈胖子招了招手,又对几个道:“我那小孙子,古怪得很嘞!不过才四周多点,说出话来像个大人一样。”
秃子道:“现在的小孩子,什么事都晓得的。”
“上次我孙子回来,他就问我说:‘爷爷,你晚上一个人困怕不怕?’”
众人不禁诧异地问道:“五岁不到的人,就晓得问这事了?”
“就是!我说:不怕!你晓得他又咋说的?”
“咋说的?”
“他说:‘等青青长大了,天天陪爷爷困!’你说这么点大,就晓得心疼人了,真古怪!”他摇头叹息着,脸上挂着喜悦的神色。
众人又都感叹道:“现在的孩子就是聪明!”
老鬼又叹道:“又有好几个月没见着喽!”众人知道他是想儿子一家了,便都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都沉默了。
发荣忽发感慨道:“你就是不知足!小子不在家,丫头就住你隔壁。丫头女婿多贴心啊!我就是没丫头……你们不晓得,自从老太婆一走,一个人晚上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老鬼道:“这是你还没习惯,等时间长了,你也就习惯了……我都八年了,早习惯了。”
众人听了,一时冷了场。
沉默了一会,老周道:“现在,丫头、小子都一样。”
发荣丢了烟头,用脚在地下捻灭了,反驳道:“丫头总归比小子贴心点的!”
田聋子忽然插话问道:“你们说啥?”
谢秃子大声对他道:“说丫头比儿子好!”
聋子似有所悟似的答道:“椅子好!椅子肯定比板凳坐着舒服了!”
众人并不理会田聋子的话。
老周想了想,问老鬼道:“咋了,想孙子了吧?”
发荣玩笑道:“我看他是想儿媳妇了!”说得众人又都笑起来。
聋子不解地向老哥几个眨了眨眼,道:“不对啊?!椅子有靠背,当然坐着舒服了!”
老鬼道:“你们也都别王婆笑话武大郎了,说老实话,你们就不想了?”
众人都笑着不做声,笑容却显得有些机械而僵硬。
发荣忽然道:“老鬼,儿子没空回来,你去看他不就成了?”
老鬼白了他一眼,道:“哪有那道理!他们不回来看咱们,反倒要咱们去看他们?!那不是反过来了吗?”
“那又咋样?有本事你别想啊?”谢秃子反唇相讥道。
老鬼转念想了又叹道:“现在也是没办法,能怎么办呢?孩子们忙,你总不能让孩子们撂下工作上的事,跑回来。又没啥大不了的事……除非你害了病……”
众人听了,都不觉心里一阵发酸。
田聋子又十分自豪地大声对老鬼道:“当年我半个月做了二十把竹椅子,只一天就卖完了!”
老鬼喝了一口茶,掏出烟来,给众人分发了一遍,岔开话题道:“你们晓得不?咱西关的郭大贵昨晚没了!”他把“死”说成了“没”字。
众人接了他的烟。
发荣在桌上磕着烟屁股,听了,惊诧道:“郭大贵?哪个郭大贵?”
聋子看了看老鬼手里的烟盒,惊道:“好烟嚒!”立即掏出打火机,起身给众人点烟。
老鬼也不搭聋子的话,凑着他递过来的火苗子点了烟,坐了,吐出一口烟,才回复发荣道:“就是那个坐过牢的。”
老周也起身点了烟,吸了一口,问道:“他不大啊!有六十了没?”
聋子道:“这烟要好几十块一包的,老鬼,你哪来的?儿子给你的还是女婿给你的?”
谢秃子拿过聋子的打火机,并不急着点烟,却掰着指头算了算,才道:“我记得他应该也是属虎的,比我小一圈,今年五十八吧!”
发荣吸着烟,惋惜道:“哎呀,这么小就没了!是啥病吧?”
老鬼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道:“癌症!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从市医院回来后,都拖了小半年了。”
老周放下茶杯,似有所悟道:“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我去镇医院看腿,碰到他和他女婿了。当时他女婿说是肺上发炎。”
发荣道:“这种事,家里人和亲眷朋友会都瞒着他的……”
老鬼苦着脸道:“早上,我买了两条烟,一捆纸,一个花圈,去了。”
“咋了,你跟他们家是亲眷?”谢秃子问道。
“不是。毕竟是一个村的,而且他人也不错,这辈子也苦得很。”
发荣喝了口茶,却问道:“他当年是为啥坐牢的?”
老周道:“听说是流氓罪吧……”
老鬼道:“嗯。当初他年轻力壮,人长得又排场,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和他凑近。后来,跟村上人家姑娘瞎搞,被抓了起来,人家娘老子还不肯把丫头嫁给他,就上告,结果判了二十年,坐了十二年就放出来了。就当年,没枪毙他就算好的了!”
发荣问道:“听说,他老婆也是病死的?”
“早就死了。他老婆给他养了两个儿子,后来得了个肝病,看了十几年,药吃了几筐,最后还是人财两空。他一直也没再讨老婆,一个人带着两个儿子。现在还有一个老娘在的,都九十多了吧……”
谢秃子叹息道:“放到现在,说不定他老婆就不得死了。现在医生比以前高明了,医院条件也好了……”
田聋子自言自语道:“这种烟我也抽过好几条呢!”
发荣叹道:“那时候都穷,跟现在没得比哦!”
老鬼喝了口茶,又道:“他跟大儿子讨了老婆这才几年,小儿子还没讲人呢,自己倒得了癌症了……”
老鬼点头道:“嗯!听他大儿子强伢说,他老子没的时候,眼睛都还没闭上呢……”
田聋子大声道:“你不信啊?少说点,一年我也得抽它五六条呢!”众人听了不免直摇头,心知他这是在吹牛,却又都不接他的话。
正闲扯着,见门口出现一个微胖的老女人,上身一件大红的外套,显得十分抢眼。
女人们很少进茶馆。聋子朝女人努了努嘴,问众人道:“这女人是哪个?”
来的正是在楼上玩牌的老胡头他老婆黄菊英,众人不觉都笑了。
女人急急忙忙地走进屋来,一边朝喝茶的老头们热情地打招呼,一边直奔楼梯口而来。
聋子见是黄菊英,故意对她笑道:“弟妹,你这是干啥呢?这么急急慌慌的……”
女人笑着大声回答他道:“找我们家外孙子。”
“啥?老胡,没见啊!”聋子的耳力忽然变得这么好,颇让众人吃惊。
女人即住了脚,一脸的疑惑,问众人道:“矣?我老头子没来?”
聋子一本正经地大声道:“没见老胡!”
女人看了看众人的眼色,见众人都笑而不答,心知上当,便大骂道:“你个死聋子,敢骗我!”说完,笑着抡起拳头,在聋子的肩头锤了一下。聋子忙缩了头,招架着道:“真没见,你不信问他们!”
女人只是不信,抬脚“咚咚咚”地上了二楼。
不一会儿,就听见楼上女人大声训斥老胡头的声音:“你个老东西,没出息!就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及了!”
“少玩一会儿能死啊?你咋不死了呢!”众人在楼下听了,都暗笑。接着,二楼楼梯口传来老胡他外孙子那双小鞋发出的“唧唧唧”的声音来……
女人出现在楼梯口时,聋子又假装惊讶着道:“我说不在吧,你还不信!”又指着她外孙子问道:“这是哪家的?”小世豪依旧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老聋子。
女人脸色涨红,上来对着聋子的后背就是又一拳!只听聋子脊背上发出“咚”的一声!她这一拳还真不轻,疼得田聋子一咧嘴。小世豪却被惊得“哇”地哭了起来。众人又笑,聋子却道:“哎呦!黄菊英,你下手真重!”女人也不顾他,抱起外孙子,急匆匆地出了茶馆。
发荣看着聋子疑惑道:“唉?聋子,你的耳朵好了?”
田聋子却又凑过耳朵来大声问道:“啥?老了?”
发荣气得骂道:“装!你就装吧!”众人都笑。
谢秃子道:“当年年轻时,她可是咱镇上的一枝花,傲气得很呢!象咱们这样的,她连睄都不睄一下的……”
发荣道:“当年她老子是乡干部,她公公是商业公司的干部,两家的条件比咱那时候好太多了!”
秃子感慨道:“这几十年的变化太大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人晓得后来会变成这样了!跟那时候比,她现在的傲气也减了不得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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