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很少人知道小奶奶的大名，老老少少都跟着称她为“昆山佬”。 ),mKEp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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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昆山女人为什么和三百里外的我小爷爷结婚的呢？这个问题如冬天为什么只要把发情的母羊往河里一扔就能怀孕一样成为了谜。 ~M3`mO+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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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奶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一双穿着绣花鞋的粽子似的小脚？因为脚小得出奇，走起路晃晃悠悠像只企鹅，为此在同龄的老妪中她第一个用上了一根龙头拐杖。小奶奶是个急性子，吃饭一口连一口，走路一步连一步，在平地上走路时那拐杖就如撑船的竹篙，再拎起时拐杖已到了身后，有时干脆把拐杖拖着走，那拐杖顿时成了摆设。 s}uO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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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一次小奶奶幸亏有了这根拐杖，才让她这肥硕的身躯能足足站一个时辰而屹立不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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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我才虚岁七岁，正和几个发小在菜花田里捉蜜蜂，突然听到村支书在高音喇叭播送召开全体村民大会的通知的声音。爱凑热闹的小伙伴们鼻涕一揩拔腿就向村里的学校奔去。学校里有一块大操场，操场西边有一个巨石砌成的五尺高的戏台，这戏台上演过革命样板戏，村里召开大会时戏台便成了主席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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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演戏还是开会，操场上总人山人海，小孩们犹如喜欢雪地的小狗，在东一簇西一堆的人群间追追打打东窜西跑…… S2 kFdx*Z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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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赶到操场时，会场上已稀稀拉拉坐了不少人，还有不少人牵线似涌了进来。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大多也喜欢开这样的会，坐坐聊聊也能记工分何乐而不为？ -[|R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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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席台上已放好了一张桌子一张凳，裹着红布的话筒如一只丹顶鹤显目地立在台上，我多少次幻想着也能上去用手指敲敲话筒，然后对着话筒“喂喂”地喊上几声过过瘾瘾。但我不敢一试，恐怕话筒没敲着反被站在台上的民兵敲个“叮公”。 d0"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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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会在嘈杂声中开始了，年过半百的村支书朝话筒喊了起来：“大家安静！” !<Ma9%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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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树上的高音喇叭也跟着吼了起来，它夹杂着“滋滋”的声音，有时突然会尖叫一声，听了特别的刺耳。 U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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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喊，熙熙攘攘的声音顿时小了下来，可不一会目光刚聚集到主席台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只见几个民兵推搡着两个胸前挂着写了大字的纸牌的人上了主席台，然命令面对村民低头站着不允许乱动。 Waj6.P CF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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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小伙子我认识，他是下放的知识青年，是村里唯一会吹口琴的人。今天他不但挂着二尺见方的纸牌而且胸前还挂着一只母鸡。原来前天夜里，他翻进人家屋里把手伸到了鸡窝。结果抓鸡不到蚀把米，被主家发现了，那人家是烈属，于是情况就格外严重了。 oa? b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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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人，居然是我的小奶奶，她由于害怕又害羞，屈躬的身躯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那拐杖也跟着在微微地摆动着。小奶奶胸前没挂鸡或鸭，只是身旁放着一只装有半篮红草的破篮子。原来小奶奶昨晚乘月黑风高摸进了生产队的红草田里，结果被村上演《沙家浜》里郭建光的民兵营长逮着了。地主婆胆大包天夜偷集体红草这还得了！村里连夜开紧急会议决定，第二天召开批斗两个盗窃犯的群众大会。 3~ ; L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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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安静！”村支书边张开手臂朝大家做着安静下来的手势边再次喊着。 Jajo!X*W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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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喊了几次，会场上唏嘘声还不断。大家窃窃私语着，大都想不到这个书香门第出身的人竟做了如此难以启齿之事。也有人不以为然道：“他男人得了肺痨，家中还有五个小孩，真为难这个她了。”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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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终于了解到小奶奶的一点往事，觉得她不是个等闲之辈，难怪她肚里有讲不完的“三海经”故事。 Fo=Ic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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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开了足足二个小时才结束，小奶奶从始至终没抬起过头，只是那知青倒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经常仰起倔强的头，偶尔也吹一下口哨。 ] +<[D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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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连几天我没看到小奶奶的身影，原来她病倒了，躺在床上一个星期才恢复元气。那知青我从此再也没见到他的踪影，原来他“红颜一怒”回了城，据说他的家庭和国旗一样的颜色。 1N{ }G$'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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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奶被批斗之事，村上人从没在她面前提过，仿佛这只是一场梦，是梦就别惦记在心上。 =&;o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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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时间又过了二十年后，七十多岁的小奶奶突然在自家承包的田里种了二分地的红草。然后她拄着拐杖把一包包鲜嫩的红草送给了生产队的每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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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难得再吃炒红草，倒也吃得有滋有味，又钩起了批斗小奶奶的回忆，村上人对小奶奶此番举动都感到莫名其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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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小奶奶解开了谜，她说自己一共偷了十几次红草，只是最后一次被逮着了。她说自己占了大家的光，这笔债不还就是下了阴曹地府也得还。 9=O`?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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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小奶奶就常常把拐杖朝天一举，对晚辈自豪地津津乐道：“我要是不偷点红草，我这么多子女连活下来都难讲，还会培养出一个校长，一个厂长？” ~[l6; b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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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她正在兴致上我突然问：“你怎么会嫁给我小爷爷的呀？” 6 c,]N@,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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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奶奶脸一沉，把拐杖朝小爷爷的坟莹方向一点：“你问这个老不死去。” sG[v v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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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这么多年了，还叫老不死？”我笑了。 E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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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婚这么多年了，你还追根刨底问这件事？”小奶奶一笑，嘴更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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