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队里几乎年年种瓜，但种瓜人很少能吃上自己种的瓜，就更别说孩子了。记忆里印象最深的，一回是没过瘾，一回是吃撑了。 Xc R2]\
西瓜长到半熟的时候，队长就会带上几个种瓜的行家里手，到田里去预选瓜种，指指点点，反复比较，选定十几个种瓜，挑一个字写得好的，用指甲浅浅地号上“种”字，待到完全成熟了，由队长亲自摘下，一个个宝贝似的捧到生产队的仓库里，用稻草垫底，一字儿排开，再用稻草细心地盖好。 )f*&}SV
十天半个月之后，瓜瓤沙了，瓜子和瓜瓤也分离了。队长就通知各家各户带上自家的小孩，来仓库里吃瓜。队长从身后抽出一把由钢锯条磨成的长刀，挥几挥，喊一声“开瓜了”，便在稻草上把一个个瓜都等分成8片，一片片递到早就急不可耐探头探脑的孩子手上，递一个，嘱咐一个：“慢慢吃，细细吃。别把瓜子吞肚里了。” b5No>U) /
其实是用不着队长嘱咐的，孩子们也都知道这瓜子的金贵。于是，一个个都是小口地抿到嘴里，再用舌尖细细地把瓜子舔出来，吐到手心里，再用舌头把瓜瓤搅一遍，待到味觉和触觉都确定嘴里没有瓜子了，才慢慢地把沙沙的瓜瓤咽下去。 ;} Ty b
这时候，队长就坐在刚才还是西瓜坐的稻草上，看着吃得满嘴通红的孩子们傻傻地笑，看到每一个孩子手上只剩下薄薄的瓜皮时，队长便端着早就准备好的洗脸盆，挨个去收瓜子：“好，好，明年这时候再来吃。”看着满满的一脸盆瓜子，队长就一只大手抄下去，提起来，看着一颗颗瓜子从指缝中滑下去，就像淘金的汉子看着黄澄澄的金砂一样，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Z8z.Xn
西瓜卖得好的年景里，小孩子能不花钱吃上一片好瓜，一年也就那么一回，不过瘾，总想着要是有一天，能放开肚皮想吃多少吃多少，那真是美死了。 Wf-i)oc4I
没想到，这一天还真的来了。 9K@`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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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地旱，天热。地旱，最适合西瓜生长；天热，西瓜好卖。看着满地的胖西瓜，大家都高兴坏了，“今年的西瓜要卖好价钱啦！” r _@;eh
哪知道就在西瓜成熟的时候，却下起了连绵的大雨，河水都快漫堤了，西瓜地里的水排不出去，西瓜都快要漂起来了，人也冷得穿上了夹袄。大家急得直跳脚。 ?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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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播里天天喊着防洪防涝，没有一点天晴的意思，不能眼看着一地的好瓜烂在地里，队长只好领着大家冒雨把瓜摘下来，带着大家运到城里去碰运气。 aVNRhnM
大家也都知道，这时候不能嫁祸于人，把西瓜再往厂里送，只好躲在大街小巷的屋檐下叫卖，卖掉一个是一个。8分钱1斤——6分1斤——1分1斤，一天还是卖不出几个。只好又运回家，按人头，一人50斤，分给各家各户。 *q=pv8&*s
我家大大小小一共9口人，一下子分到了450斤西瓜，待到二道瓜，三道瓜摘下来分到家的时候，堂屋里，床底下，灶门口，没处下脚，到处都是西瓜，一不小心一脚踩下去，“嘭！”一个西瓜炸了。“吃，吃，放开肚皮吃。” |k^'}n
开始几天，大家甚至还有点兴奋，特别是几个妹妹，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些瓜真的都是自家的啦？真的可以想吃多少吃多少啦？ =v:vc~G6
父亲把切开几个瓜，一字儿排在饭桌上，招呼大家：“吃，一人半个，一人半个，吃！”几个妹妹知道真的可以放开肚皮吃了，还一个个拣大的挑。一边吃，一边笑，满嘴的瓜汁直流。 } NMA($@A
雨天摘下的西瓜不经放，几天下来，家里的西瓜开始烂了。天天下雨，地里干不了活，家家户户只能在家搓草绳，织草包，晴天吃干，雨天吃稀，也改为早晚西瓜，中午稀饭了。菜也是天天凉拌西瓜皮，辣椒炒瓜皮，西瓜皮凉拌，瓜皮炒辣椒。几天下来，几个妹妹到开饭的时候，其实就是开西瓜的时候，一个个往后躲了，“大大，我不想再吃西瓜了……我实在吃不下了……”确实，天天西瓜，顿顿西瓜，小肚子撑得实在吃不消。可是，不吃西瓜吃什么呢？ DJS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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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队长聪明，发明了西瓜配萝卜干的妙方，半个西瓜吃下肚，再吃几块萝卜干，一泡尿就畅畅快快出来了，小肚子就不撑得难受了。队长把妙方传授到各家各户，果然灵验。 pTprU)sa7
正如队长所说，“盼发财盼不到，盼天晴还盼不到？”待到西瓜吃掉一半，烂掉一半，家家户户的便桶都满得往外流的时候，天，终于晴了。 [_G_Wl'#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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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朝俊 ^Q pP'
江苏溧阳人，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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