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凳子
老话说的好，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父亲不是木匠，做木工只是他的爱好。亲戚朋友家的大椅子、小板凳，自己家里的碗橱、书桌、衣柜、家具，都是他自己用凿子、斧子打造出来的。
一板一眼，古朴敦重，不仅标准美观，而且经久实用。
小时候，放了暑假，父亲在家做木工，我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墨斗拉直划线，斧子切去多余的边角，推刨沿着木材表皮轻轻地滑过去，一层层薄薄的木花被刨刀刨了起来，光滑而又自然的卷曲，散落到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着的肥美的黄花。
按不住心中的好奇，我央求着父亲教我。
“木匠的基本功，从学习做小板凳开始。就像达芬奇画鸡蛋一样，手艺人最重视的就是基本功。”
父亲找出做板凳的图纸，指着上面的图案，耐心地告诉我，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要小看了打板凳！一张凳子要经过三种不同的计算方式，凳面有多宽，腿脚有多长，凿口尺寸，直径面积，都要规划绘图，测量计算。然后照着图纸，按着标准，进行画线、切砍、推刨、入眼、加工。最后进行安装拼接，各个构件之间的结点以榫卯相吻合，构成富有弹性的框架。”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句话原本就是木匠术语。“规”指的是圆规，木工干活画圆的时候使用。“矩”也是木工的曲尺，所谓曲尺，并非弯曲之尺，而是一直一横成直角的尺，是木匠裁切木料，打制方形门窗桌凳必备的角尺。
父亲的工具柜内上下一共四层，里面收纳了近百种不同种类、样式各异的工具。长的、短的推刨，粗齿的、细齿的锯子，宽口的、窄口的凿子，用料的位置不同，所使用的工具也不一样。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欲尽其用，必先得其法。”干活之前的一天夜晚，父亲会将所有要使用的工具，都磨得锋利明快。灯光下，黑色的刃口雪白发亮。
木材自然是不必说的，大小长短各种木料按图纸配置齐全。一切准备妥当，开始干活。
其中的计算、画线条是主要工序，也是关键事项，容不得半点闪失。这个过程中，父亲聚精会神地弓着腰，低着头，拿着木工笔和直角矩，横平竖直，一丝不苟地计算刻画。
如果画错了线，就会糟踏一根成品材料，所有辛苦就全部白费了。
木工操作的长凳子称为作櫈。作櫈笨重坚固，工作中不易移动。父亲在作櫈的前端敲下卡钉，用以固定要加工的木条。
使用推刨作业时，他站在作櫈的左侧，左脚向前叉开，右脚在后伸直，形成马步式。双手平握推刨，双臂沿着木料条面均匀使力，平衡地向前推进长刨。
用到凿子的时候，父亲改为侧坐。屁股压住木料，一手掌凿，一手握斧，凿眼、挖空、剔槽、铲削，轻凿慢敲。工具相互碰撞敲击，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做出的小板凳既要美观大方，又要牢固实用。凳面光滑平整，腿脚四平八稳，榫头卯眼严丝合缝，这才是一张合格的凳子。
凳子做到师傅满意的标准，那么其他的木工活儿也自然能够举一反三地干出来。
父亲手下做出的板凳不计其数。熟能生巧，对于他来说，凳子做的多了，是不需要图纸的。一看到料子，就知道怎么搭配，如何使用，业已胸有成竹。
老早以前的木匠不仅仅要会打造家具，还要在木板面上进行图案花纹的雕刻。他们是刀尖上的舞者，是木客刻上的画家。
平刀法、圆刀法，刀刀俱是精雕细刻；高浮雕、浅阴刻，样样要做到栩栩如生。这些，绝非是一日之功。
著名的书画大师齐白石，老人在画画之前就是一个有名的细工雕花木匠。
古之艺人对于作品的至善臻美的工艺追求，大到宫殿阁宇，小到一张板凳，都是如此的周详细致。
现在想来，和我们工作的原理简直是一模一样：
做任何事情都要进行先期的产品规划，设计布局，测量绘制。制造过程中按文件标准、工艺要求规范落实，严格执行。最后接受客户的检验！
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一张小板凳，现在还在我的家中使用，腿脚、凳面儿都已经被磨得像镜子一样光滑。
媳妇儿择个菜，洗个衣服，都喜欢顺手一抄，坐在屁股底下。
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儿时跟着父亲学做木匠活儿的情景。
跟着父亲学习到的，不只是做好一张板凳，更多的是做事的法则，做人的态度。
这一段记忆深处童年的回忆，是我对过往的依恋，对父亲的感激，对手艺人的敬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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