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大集体时代,村大队下面的生产队,为了方便收谷、脱谷和晒谷,都会在地势高且向阳的地方留一块篮球场般大小的地做打谷场,开始都是土场,后来逐渐改成了水泥场。
*AK{GfP_ 脱粒下来的稻子要晒干扬净才能颗粒归仓,于是,堆在场上还没可以进仓库的稻子夜里需要生产队派人看候,我们村上将这叫看舍。
.V~z6 为防止监守自盗,看舍一般派两个人,两人之中必须有一个胆大的壮年人,另一个人只是凑凑人数。那年我才十六岁,便被派着和根叔一道看舍。
<'WS -P%U 看舍说难也难,一场上万斤的稻的看守任务交给你,要整夜防着小偷责任也重大。说易也易,只要不出问题,也就是睡觉也挣工分,眼晴一闭一睁二毛钱就到手了。
t&5N{C: 第一次看舍很兴奋,早早胡乱吃了一口晚饭,乘太阳还没落山,就跟在根叔屁股后面一人扛着一条被子,抖耸抖耸往打谷场上赶去。根叔叼着烟,目不斜视,噔噔的脚步踩得地都在震动。他会杀猪,据说屠户浑身杀气,鬼都让他三分,所以我和根叔一起看舍胆子似乎一下子也大了许多,我想到了一个成语,叫狐假虎威。因为我这年纪只能在生产队里做做杂工,如在田里撒撒农家肥等。所以在根叔眼里,我这个稚气未透的少年只是个昨天还玩撒尿捏泥巴的小孩,跟在他后面就是一条猪尾巴。可我此时时刻却心潮澎湃,脑海里涌现出的全部是和坏人坏事作斗争的故事,我摩拳擦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晴扫射着擦身而过的男女老少。
O5X@'.#rU 打谷场不远,就在村子北面。场西边是六间砖瓦屋,其中五间是堆粮仓库,另外一间牛屋;场北面是块桑树地,长桑果时是村上小孩的乐园;南边是乱坟滩,一座荒芜的坟塚上长着一棵高大的奇形怪状的树,经常有不知名的鸟在树枝间凄惨地叫着,那声音一直传到整个村子的上空,比猫叫春的声音还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幸亏东边就是农屋,虽然低矮,但夜间能看到从窗户里透射出的烂黄色灯光,告诉夜行的人这里仍是人间。
u!4i+7} 打谷场上的金灿灿的稻谷堆成一条长龙状,这样方便第二天摊开续晒。
z~8`xn, 根叔打开仓库门,拎出一个六寸见方的木板做的灰印盒子,在稻谷堆上朝我示范一下怎样盖上石灰印,然让我跟着在“龙”身上密麻麻盖上显示着生产队名字的印。这盖印记号的传统方法原始但实用,只要稻谷稍会一动,那雪白的石灰印就会如烈日下的雪糕马上变形,甚至“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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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金龙”浑身印上一片片白“磷”后,接着下步就是搭看夜的“舍”。
gY!+x=cx0 搭舍很简单,就地取材用稻草堆个一人多长半人多宽的窝就好了,高度比人坐在被富里略高些,顶上用现成的翻耙柄和稻叉柄做横梁,再盖上成梱的稻草就可以了,舍朝稻谷方向还开了个门,两捆稻草一筑就是两扇门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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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 根叔搭舍我背稻草,俩人只花了一袋烟的功夫,然后又解开几捆稻草,把分开的小把稻草均匀铺在舍内,两条被子一垫一盖,一座散发着新鲜稻草特有清香且特别温暖的窝就完工了。
$?x;?wS0V 俩人钻进舍里时,夜幕也降临了,一轮秋月已挂在了树枝上。
-|F(qf 舍里不能抽烟,睡觉又太早,根叔干咳了几声嗽便开始讲故事我听。他不会断文识字,尽讲些民间传说。有些父亲早讲过,只是一个黄色的故事是第一次听他讲,他讲到得意处,淫笑起来,并莫名其妙地在被窝里踢了我一下。我当时想:“看根叔平时一本正经的,也是个骚鬼呀?”不过“骚鬼”的故事还是让我耳热心跳,侧耳聆听。
s{g^K#BoFi 那时农村还没有电视机,人们为了省电,夜幕一降临就拉起了蚊帐和床拚起了命。村子很静,只偶听到几声狗吠声。
R( 2,1f=d 白天喧嚣的打谷场此刻更是静悄悄。
vwF#;jj\ 根叔很瘦,肚子里装不下几个故事,如罐里装的黄豆,一倒就精光了。除了讲故事,他和我这小不点也没什么可聊的,不一会焐在被窝里坐着就打起了呼噜,声音越来越响,时续时断,听得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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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3 我还没睡意,瞪着眼晴从舍门的稻草缝间扫视着场上目极所处的稻,又担心看不见的地方会有贼出现,学着电影里的侦察兵凝神屏气地侧耳听着场上的声音。
KHnq%# 根叔像知道我心思一样,边打呼边轻轻踢了我一脚,吼道:“睡觉,你以为贼这么早就会出来?月上树梢头,贼出黄昏后,这道理还不懂?”
tqok.h 我被他怼得心服口不服,挑他刺道:“是月上树梢头,人约黄昏后。”
|E]`rfr “小羊子长胡子充老,黄昏约会的人不都是偷情的人?偷不就是贼!”根叔这么一诡辩,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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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x 一阵风的呼啸,打谷场上草堆开始瑟瑟直响。
Fsdp"X. 根叔披衣爬出被窝钻出舍,点了支烟望了望星光稀疏的夜空,“老天千万别下雨啊,要下也要等这场稻子晒干后。”他叉着腰自言自语着。
~9Xs=S! 假如今夜下雨,我和根叔就必须准备盖稻子,所以也学着根叔的样子钻出舍仰望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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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 8 初冬的夜已有丝丝凉意,从温暖如春的舍里刚钻出后,身体如男人小便即使喷薄而出时刻,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a2_d[ 风还在起着,坟滩处树丛里发着“沙沙”的声音,我不敢看去,因为这里刚葬着一个吃乐果自杀的年轻妇人。那女人我认识,整天忧郁的样子,我从没见她露出个笑容。
[f ._w~ 根叔的香烟在黑暗里闪烁着,我思绪又想到了夏夜里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心情莫名地轻松起来,“茧火虫,飞到西飞到东,天天提着大灯笼......”我又默念起一首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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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d 根叔突然被人点了穴一般,他望着坟滩处,整个人似雕塑一动不动,他夹香烟的手如希得勒阅兵时的手臂,高举在空中纹丝不动。
1u `{yl*+? 我一激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喊了他一声又推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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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g 烟头从根叔指缝间落到了地上,我忙踩着磨了几下。他仿佛刚从梦游中醒来,夹烟的手指指着坟滩处语无伦次急急巴巴地对我说道:“这、这什么、什么鬼、鬼东西。”
6gr?#D -F 根叔这么又一说,我的头皮如挨了一电警棍,麻得快发炸了,不由得双目发了直,赶紧拉住了根叔另一只冰凉的手。
MS Qz,nn “快看,坟滩树上吊着的是什么东西?”根叔见我依偎着他,可能胆气大了许多,略镇静了一点,他拉着我手示意我朝坟滩看去。
`^d [$IbDW 我挪了挪步,先躲在根叔门板似的身后,再鼓足勇气偷偷朝坟滩上那棵大树藐了几下。“天哪,真的有个人吊在树上!”我心里一格噔,差点喊出声。
hCpX#rg? 根叔知道此时我巳受了惊吓,忙一把紧紧搂着我,稍刻,拉着我一骨碌爬进舍里,我听到了他喘着粗气的声音。
nDG41)| 我俩谁也不讲话,只是用稻草把舍门掩得密不透风。
W20qn>{z 大约过了半支香功夫,我忍不住开了腔:“根叔,鬼不是见到杀猪佬怕吗?”
Qqm$Jl! 根叔没立即理会我,歇了半天哭丧着脸冒了一句:“我没带出血刀,哪来的煞气?”
KOv?p@d 根叔在我心中的高大形象轰然倒下,此时时刻,我只想随身也有一把杀猪的出血刀。
@wVq%GG} 不一会风住了,整个打谷场又恢复了平静,我迷迷糊糊着进入了梦乡。至于根叔下半夜怎么过的,我浑然不知。
IA6,P>}N 当我一觉醒过来时,冬阳已照得稻谷泛着金色。
qoZUX3{ 根叔不知何时早起了“床”,他已坐在场边的碌碡上抽着闷烟。
+"yt/9AO 坟滩大树上那东西还晃晃悠悠吊着,我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一只破蛇皮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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