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校长李轩仁断气前盯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唉声叹气着流出了混浊的泪水。气若游丝的李轩仁用枯木似手颤颤巍巍地拉着跪在床前挤眉弄眼嘻嘻哈哈着的儿子李书金,似笑非笑地合目而去。 #}Y$+FtO
李书金一直是个“疯子”,在学校念书时冬天嚼着辣椒夜读,夏天双脚浸着井水背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的李书金为父亲侃侃而谈捞足了资本,挣足了面子。李轩仁在全校师生会上朗朗道:“念书就要有股疯劲,痴劲!” }-jS0{i
李书金“疯”不逢时,成绩虽好却没遇上高考,公社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时,村书记德贵的宝贝女儿梦珍近水楼先得月了。李书金心里一百二十个不服,这个“大学生”曾是班里成绩倒数第一的人。一直自豪的李书金感觉到自己就是做了一个金色的已烟飞灰灭黄粱美梦,结局却让人啼笑皆非。他父亲的腰一夜之间也变得佝偻了,从此变得沉默寡言。 tUU`R{=(
乡下狮子乡下跳,白面书生李书金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新一代农民。生产队长考虑他有文化,便让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分配他做了农技员。几十斤重的药水桶整个背在身上咣当咣当,背带硬生生把双肩勒了一层皮,积了痂的地方又长成了牢茧,汗流浃背的身体充满着挥之不去的农药臭味,举手投足时像个狐臭者让人掩鼻而过。李书金开始厌恶起曾经自恋过的皮襄,脱了肮兮兮的衬衣,往河里纵身一跳,埋在水里半天才冒出头,把其他游泳的人吓了一跳。洁白如玉的健硕躯体像白条鱼一般仰浮在泛绿的水面一动不动,他闭着眼大口地深呼吸着,胸脯在水中不停地起伏着。脑袋却一片空白,仿佛灵魂和身体一样也漂浮着到了半空。渐渐地他感觉到从没有过的超凡脱俗,有一种与世无争遁入空门般的快感油然而生。他突发奇想:人要是有鱼的任性游跃和鸟的天阔飞翔该多美妙呀! z=%&?V
梦珍放假回家时已脱胎换骨成城里人了,她穿着“滴瓜”声响的高跟鞋,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路麻雀似跳着,惊鸿似胆战心惊地摇晃着身子,连衣裙没节奏地跟着乱摆动,没有一点飘逸灵动的样子。 #[ZToE4
李书金搭着农药桶低头急匆匆走着,差点与她撞个满怀。李书金避得虽快,农药桶还是擦到了梦珍一袭香水味的身上。 jeLRS8];
梦珍惊讶地尖叫一声,皱着眉捂着鼻像受惊的小鹿跳到了一旁。 B?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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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书金歉意地想打招呼,可梦珍满脸厌恶之表情就像刚踏到一只死癞蛤蟆一样,对他避之不及。李书金脸一红,抿紧嘴唇低首朝岔巷一转,兜了个大弯灰溜溜回了家。他纳闷:曾经被自己藐视,而且还被自己拒绝过情书的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呢?他吊了一桶冰凉的井水,本想把发热发胀的脑袋埋进去,可一犹豫把桶举着从头顶瀑布似满头满脑倒了下来。李书金母亲见状,连连呼着:“疯了?”夺下了水桶。 {| ~
李书金到了谈婚论娶的年龄,媒人上门牵线搭桥,姑娘娇美如花,初中文化,也算是个识字断文人。 Kcf1$`F24
一天德贵突然贵人登门,他斜睃着身着艳装的书金媳妇,说村上会计年事已高,准备培养李书金媳妇当会计。他把李轩仁拉到一旁,窃窃私语道:“李校长,书金大学没上成我内疚着呢,这下正好了结下我的心愿。”李轩仁握手言和,儿媳便成了脱产干部。 utOATjB.z
年底公社召开“三级干部会议”,村干部和生产队干部拿着工分吃着公费餐像过节似兴高釆烈。看到媳妇夹着包整天风风火火满脸春风,李书金闷了几年的一口浊气终于一吐而快。父亲李轩仁反剪着手又迈起了四平八稳的八字步。 @{/GdB,}
后来德贵和李书金媳妇又到四十多里外的县城里参加三天冬训大会,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只好住在县城旅馆里。 `s1>7XWf
李书金在家里右眼直跳,心里莫名发着慌,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他想着村书记那天望媳妇的色迷迷眼神,如芒刺在床,一骨碌起床像匹脱缰的野马拔脚就往城里奔跑。赶到城里还没拂晓,冷静的街上只有几个扫大街的有气无力地划着一人高的扫帚。李书金认识城里迎春旅馆,大门还紧闭着,挂在门头的一盏灯发着昏黄的光线。李书金倚着门框坐在台阶上,头脑里想象着不堪一幕,不由得心潮起伏,怒火万丈。 @pq2Z^SQ H
旅馆大门终于“吱呀”开了,李书金揉了揉双眼,风似跨进了旅馆...... cBcfGNTJ~
李书金回家时双腿灌了水银般沉重,他是乘着轮船一路抺着泪回的家。当他魂不守舍地回到家时,把正焦急寻找他身影的父母亲吓了一跳。 9n9Z
“我要疯了,我要疯了!”李书金喃喃自语着把旅馆里发现德贵和媳妇勾肩搭背的事叙述了一遍。 t~_vzG
母亲嘴里连连骂着狐狸精,又忙把大门关上,瞥了一下拚命抽着烟却沉默不语的丈夫,压低嗓子道:“千万别家里点灯外面亮,让人家笑话自己。” ggn C #$
李书金埋头揪着头发,脚一蹬进房钻进了被窝。 >1uo5,wrF
会没开完,李书金媳妇便提前赶回了家,她朝公婆双腿一跪,珍珠似的眼浬断了线般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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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书金闻声从床上一跃而起,像头发怒的睡狮举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媳妇捂着通红的脸颊缓缓起身,拿了几件衣服裹了个包抽泣着跑回了娘家。 XK#~w:/fB
这件事最终还是成了方圆十里的笑谈,李书金媳妇离了婚改嫁到偏僻的大山里,德贵被李轩仁举状拉下了台。李书金从此疯了,天天拿着菜刀嚷着要找老书记报仇。德贵颜面扫尽,家里呆不住了,跟着战友上了工场搞建筑去了。几年后做了个小工头,衣锦还乡时又人模狗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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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脸清瘦的 李书金留着长发,蓄着胡子,肮兮兮的中山装袋里插着三支钢笔,还是一天天神神叨叨着要杀人。几年下来,别说杀人就是鸡也没杀一只,倒是拿尖尖的竹签把人家地上的向日葵戳得千疮万孔,后来村上人索性不栽向日葵了。于是他又蹲在地上杀起无辜的蚂蚁,因为和蚂蚁接触多了,便产生了感情与之开始对话,居然成了村里的天气预报员。那天李书金说有雨下准错不了。 8G3CQ]G
全镇人知道李书金的武疯子是冒牌货,难怪那年在旅馆里见了搂着自己媳妇的德贵,高举着在半空的巴掌时德贵牛眼一瞪,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啪”地落在自己脸上。他其实是个地道的文疯子,村里人便也不惧怕张牙舞爪的李书金了。倒是经常逗他背一段语录,一首诗,解解农作后的疲乏和枯燥生活。李书金溜达在村巷古镇已被人熟视无睹,就好像村里矗立的古朴伟岸的牌坊,没人会闲着无事去端详半天,虽然这里曾经有个故事。 W;L<zFFbU)
李书金再次轰动众人时,是疯了十几年后的事了。 d?[gd(O
“要致富先修路”,不想致富的便是傻子,就连李书金这个疯子还知道把垃圾拾回家变钱呢?可这个村的收入只够负担几个村干部为人民服务的报酬,只好众人吃拚伙似七凑八凑了几千元钱,破天荒浇了一条只够勉强开一辆拖拉机的水泥路,虽然致富八字还欠一撇,可村民已个个扬眉吐气了,胶轮板车在平坦的水泥路上拖着庄稼那真叫一个省力,特别是到黄梅天栽秧时不再需要咬着牙齿在泥泞的土路上走钢丝似胆战心惊挑秧了。 VgGMlDl
村里有了第一辆汽车,是德贵买的“伤害大众”牌,有了车必须开回车得瑟一下,顺便让村上的牛呀狗呀鹅呀鸡呀听听倒底谁的嗓门大。 ^EtBo7^t
车子还没进村,村里已人声鼎沸了,德贵的家人朋友准备着鞭炮迎接新车。 ^V6cx2M
德贵新驾驶开着新汽车行走到狭窄的进村水泥路上,紧张兴奋得一头汗水,喇叭摁得比打雷还响,就像旧时官员巡访的鸣锣开道声。 7 6 nrDE
看热闹的村里人懂事礼貌,都退到路边杂草间让着路。德贵顾不上射来的羡慕眼神,心里直埋怨着:“要是老子做路绝不会做得像女人卫生带的一狭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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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书金见村里人过节似异常兴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跟着大伙脚跟也到了村口水泥路边张望。他问谁开着锃光瓦亮的小轿车来了?人家嘻嘻哈哈告诉他:“你连襟呀!”李书金没反应过来,但知道“连襟”必是亲戚,便十分好奇地跨上水泥路想看看车里的亲戚是谁。 4f~ c#0?
德贵冷不丁发现车前冒出个人影,心一慌方向盘一打,只听“哐当”一声,车子翻到了路边深沟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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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书金因为是疯子,所以德贵的翻车就像被他踢翻了一块土圪塔一样,属于玩笑。 WX~:Y,l+u
可德贵遭了殃,从车子里被众人拉出来后已吓痴了,医院转了好几家,医生双手一摊,钱最多也治不了。 l$_q#Kd
从此村里有个疯子又有了个痴子,居说后来俩人成了好朋友,谁家有红白喜事抢着去帮忙,这是后话。